林安沒有回頭，背對著巨大動蕩源頭的方向，一徑向更深更遠處潛去。

“安！”

無數砂石巖礫從兩邊掠過，等蒂蒂察覺林安情緒波動，一把將昏迷的安格斯丟給威廉，大掌轉過林安的臉，手指觸及白皙光滑的皮膚，上面一片冰涼濕潤。

手指一頓，仿佛被那冰涼液體灼痛般縮了一下。

蒂蒂凝視片刻，罩住整張臉的黑色面具如液體被快速溶解流下，他忽然低下頭，四片唇瓣貼在了一起。

這個吻當然不具備任何*的意念，只通過唇瓣表面的碰觸，將包容撫慰的情緒傳遞過來。

林安微微一楞後，頭往後微仰，摸摸因蒂蒂躬下身而可以觸及的頭頂，笑了笑，“你進入魔界之後，都亂學了些什麽啊……”

蒂蒂不語，像抱小娃娃一樣溫柔地環著林安，笨拙的輕輕在背後拍了兩下。

一道黑色霧氣從他的手指中射出，沿著白皙修長的頸項，偷偷摸摸地爬到林安臉上，自以為沒有被發現地悄悄吸掉上面的濕意。

……

一天後。

一只渾身長刺、舉著毛茸茸的大螯的巨型魔蟹破沙而出，被拋到布滿散碎礁石的沙灘上。

林安和蒂蒂從巨蟹出現的大洞中走出來。

“我們在哪裏？好像渡了海……我們進內海了？”

“嗯。”

由於蒂蒂之前突然的舉動，令林安方向不經意偏離了一點。

深海中一度的偏移，行出幾千裏後，與原本的目的地可以偏出幾百裏，等林安發覺時，已經來不及改變方向，所以林安從海岸線上登陸後，並不意外地第一時間就察覺到，這裏的元素濃度與外海有所不同。

這種比草海至少高了三倍的元素濃度。是外海應該是不會出現的，即使偶有，也會有大部落在這裏聚居，不會像這片海岸般荒蕪。

這得從魔族的大陸版圖說起。

如果形象點形容。魔界的大陸形狀，就像一個兩頭大中間細的畸形番薯，番薯周圍還遍布這著數以萬計的大小島嶼。

但魔界這邊的地形劃分，與人族完全不同。

他們以元素濃度為劃分標準，元素濃度最高的一點，就是魔界衍化的起點，魔神神血在此滴落，隨後衍生皇族和無數魔族氏族的先祖和無數恒橫行魔界的魔獸。

而後從天而降的聖火塔，也正落在這個起源點上，而將聖火塔圍繞在中間的皇城。則是整個魔族的中心，也是統治核心。

皇城正位於畸形番薯上半截中間靠上的位置，仿佛是整個魔界的心臟，下方就是魔族最大的一個魔源。

而魔界的元素濃度也以這個心臟為核心，層層稀釋。等渡過畸形番薯中間最窄處，來到下半截的大陸時，這塊陸地的元素濃度已經遠遠比不上那上半截大陸和以及大陸周圍眾多的島嶼。

因此，即使下半截大陸的面積並不比皇城所在的大陸小，甚至還大一點，但下半截大陸及周圍島嶼上的資源以及誕生強大血脈的幾率，遠遠不及上半截。因此以兩片大陸之間的窄處為劃分，分出外海和內海之分。

而之所以稱為“內海”“外海”而不，是因為這看似拼在一起的大陸，其實板塊活動很不穩定：就像一塊塊小拼圖，看似拼在一起的陸地隨著板塊運動，中間會突然出現凹陷的峽谷和深淵。一分為二；或者隔海相望的兩座島嶼，一夜之間就會碰撞在一起，火山爆發的同時，也噴出無數珍貴寶石礦藏，形成新的魔源。引來附近魔族部落的覬覦和爭搶。

也因為這種一覺醒來、仇家有可能就會變成新鄰居的情況，魔界大陸上紛爭不斷，生存環境遠比克瑞爾要混亂，代代血脈延續下來，即使兩個位面元素潮汐往覆流動，魔族的個體素質，卻明顯比人族高一截。

只不過也因為這樣的紛爭混亂，魔族的血統傳承往往容易斷絕，伴隨血脈延續而傳承出的碩果，也會隨之淹沒在歷史長河中。

所以魔族大大小小的傳承，難以在統一的基礎上，彼此融合交互，發展出強盛而包容的文明。

哪怕已經有了統一的信仰神祗，但這位神祗喜愛殺戮和混亂，鼓勵魔族之間彼此廝殺弱肉強食，即便是看似被奉為神之血裔的皇族，也不過憑借信仰和氏族聯盟，將影響力輻射出去，遠沒有人族社會那樣的秩序，令所有族人在上位者指定的規則下生存繁衍。

團結和秩序，正是人族相對弱小，但依舊能衍生強大文明，與侵略欲強盛的魔族抗擊甚至反入侵的原因。

正因為如此，魔族固然看似強盛，要集結全族力量，進行跨位面入侵，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魔族的權利分散得過於厲害，無法由極少數上位者就輕易做出決定，尤其是當他們傾巢而出的同時，往往還要防備來自後方的反叛——以克洛諾斯為例，背叛在魔界比比皆是，成王敗寇是他們唯一的評判標準。

林安估計這也是魔族守著入侵通道，卻遲遲沒有真正入侵的原因。

她之前讀了不少俄洛斯的藏書，對於魔族的基本情況，也算了解，即使不問安格斯，也不算睜眼瞎了。

倒是蒂蒂嗯的一聲回應，令林安有點意外。

“你嗯什麽，你知道內海外海是什麽嗎？”

輪換著與蒂蒂交替休息，借助大地在一夜之間，潛行出近萬裏，他們距離威尼斯和俄洛斯交戰的深海海域，已經非常遠。

而且自半天以前開始，直覺中某根一直緊繃的弦，忽然松弛了下來，自進入魔界以來，那種如影隨形的警兆忽然消失，林安清楚，這是威尼斯已經在模糊命運絲線，擾亂魔族對她的預言。

借此她也知道，威尼斯至少在那一刻。還是活著的，她不了解威尼斯的實力，說不定之前只是杞人憂天。

從分別開始後已經低沈的情緒提高了些，心情也放松下來。林安才笑著輕斥一句。

但她打量蒂蒂神情，察覺那雙註視她的紫眸中閃過某種細微的波瀾，林安心裏一突，警覺道：“你想起來了？你想起他……的記憶了？”

蒂蒂歪歪頭，又嗯了一聲。

“也對，你是用我的血孕育的……說起來，那家夥恐怕把他全部的血脈精華，都灌註到這具身體裏了，否則我們的血統覺醒，不會這麽順利。照他原本的計劃。恐怕遲早會對我取而代之——難怪發覺我是個女人的時候，他那麽不高興！”

林安輕哼一聲，“威尼斯說得對，葉思的崽子，沒一個好東西！”

她體內的魔族血統都會覺醒。那麽被她血液孕養，又吸收了克洛諾斯魂片的低低，恐怕一進魔界，就被動覺醒了。

這點林安也早已從蒂蒂同樣能驅使大地之力，就已經察覺。

只是之前時間太緊，林安能感應到蒂蒂，已經非常意外。之後蒂蒂為了引來俄洛斯，一直處於被追殺狀態，林安不敢分他的心，也沒有詢問清楚蒂蒂進入魔界的過程，以及進入後的經歷。

詢問之下，蒂蒂的回答簡單。卻也驚險波折。

的確如林安所料，從踏進魔界開始，蒂蒂血統覺醒的速度比林安更快，幾乎是剛踏入魔界就開始了——當然，也不排除林安覺醒後。通過兩人間的靈魂契約，影響到了蒂蒂。

隨後蒂蒂當然不會不使用神力，那麽招致大神廟的發現，也是並不出奇了。

他和威廉循著靈魂感應，跨海來尋找林安，結果很快就遭遇了魔族的傳奇強者。

但因為俄羅斯隱在一旁的插手，蒂蒂得以脫身，卻也被俄羅斯盯上，借助覺醒時翻湧出的克洛諾斯的記憶，往迷宮之森逃跑，在差點被抓到之前，俄羅斯又突沒有征兆地抽身離開。

然後蒂蒂也一邊養傷——好吧，其實是一邊殺魔族吸收靈魂——一邊繼續追尋感應來找林安，又正好撞上俄洛斯，追逃幾次後，蒂蒂就確定俄洛斯的方向正是他感應林安的方向。

於是遠遠綴著俄洛斯，入海沒多久，靈魂聯系中終於得到林安回應，一聽完林安的求助，蒂蒂二話不說，直接去找俄洛斯這個現成的人選。

可能俄洛斯也已經對蒂蒂產生懷疑，想知道蒂蒂的目的地，他沒有對蒂蒂下狠手，一路追著蒂蒂，最後趕上了安格斯對林安下手的時機——

當然，這些並不是蒂蒂口中原話，他的敘述遠比這個簡單得多，靠林安連問帶猜，才把大致過程的因果推測出來。

“這麽說，俄洛斯也肯定見到了你的真容了……看來我們的運氣都不壞。”

以俄洛斯對葉思鍥而不舍的尋找看，他沒有對蒂蒂下殺手的最初原因，恐怕正是因為這張臉。

其實林安也已經察覺了，如果單是因為為了葉思知道的秘密，拷問靈魂，威逼利誘，俄洛斯有很多選擇，但至今凡是與葉思相關的人事，俄洛斯都明顯手下留情，俄洛斯對葉思這麽多年的追尋，應該是有幾分真心的。

但也就是運氣好遭遇上俄洛斯了，從威尼斯和安格斯的口吻看，魔族皇族和大神廟如果見到蒂蒂這張臉，恐怕不會和俄洛斯一個態度。

“……以後還是都戴著面具吧，別讓其他魔族再看見你了，蒂蒂。”

“嗯。”

不用林安提醒，蒂蒂也早就戴上面具了，他天生對於危險的直覺敏銳，克洛諾斯那隨著血統一起覺醒的記憶，也已經足以令他分清敵我，在察覺這張臉會惹麻煩之後，他就再也沒摘下過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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